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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九章浮海尋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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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九章 浮海尋醫

“叮當”一聲,本田的刀掉在了地下。

原來是趙榛用一粒石子,擊中了本田的手腕。

“哥哥!”有人叫著沖了上去,將刀搶在了手中,隨即抱住本田,大哭起來。

眾人盡皆愕然。

那人長發如瀑,身形若柳,一副俏生生的模樣,正是直子。

直子滿臉淚水,泣不成聲。

本田先是怔了一下,旋又似從夢中驚起,抱起了直子,也大哭起來;“妹妹,真的是你啊!”

回到館驛,趙榛心頭的疑團才解開。

原來直子姓本田,正是這位本田大使的親妹妹。因為父親逼迫直子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,直子便偷偷逃出了家門,無意間登上了一艘開往南洋的商船。又因船上的貨主欲對直子不軌,急切之間,直子跳進了大海。先是被土人所救,又遭道人脅迫,最後被趙榛所救。

這一番曲曲折折,直子說了半天。趙榛等人和本田終於曉得了事情的變故,真個是又驚又喜。

本田的態度大變,不再覓死尋活。之前的不快和爭鬥,也即煙消雲散,本田反倒同趙榛相談甚歡。

國主喜不自勝,只有王叔尚爾悶悶不樂,笑容很是僵硬。

接連兩天的盛宴,趙榛和本田都喝得酩酊大醉。一場刀劍之爭,一時間消散於無形,一眾人等開懷暢飲,不亦樂乎。

一場小雨過後,天氣涼了些。算算季候,也該是中土秋末冬初的時節了。

蒙蒙雨霧中,直子隨著本田登上了回日本國九州島的船。

直子踏上船板,又返身走了回來。在眾人的註視下,她將一個小布包塞到趙榛手裏。

直子的眼中淚光瑩瑩。

“別忘了我……”直子輕聲說道。

船帆漸漸消逝在灰暗裏。

船的影子也看不到了,可直子的影子還在心頭晃啊晃的。

趙榛打開布包,那裏面是一束頭發,被細細的紅繩綁縛著。不用說,這是直子的。

趙榛的心裏忽然空蕩蕩。

他想起了靈兒,還有自己那張醜陋的臉。

王宮的偏殿內。

國主,蔡義,趙榛;三人相對而坐。裊裊的香煙,在香爐中慢慢升騰著。

趙榛仍舊戴著那張面具,默然端坐。

“據上輩長者說,幾十年前,琉球國確有過一位這樣的巫師。她精通巫術和醫道,能預知天命禍福,還能令人起死覆生。”

趙榛盯著蔡義,眼睛亮了起來。

“我們都不曾見過這巫師。聽說她滿頭銀發,面色卻如同少女一般。”

趙榛點著頭,神情愈發專註。

“這位巫師最後一次現身,已是五十幾年前了。那是王室的一場加冕禮。自那以後,再也沒人見過她,也沒有她的音訊。”

趙榛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,殿外的鳥叫聲讓他開始心煩起來。

“沒有人知道這巫師從哪裏來,後來又去了何處。此番若不是你提起來,我們早都把她忘了。”蔡義笑了一下。

趙榛的心裏泛起幾絲苦意,他不禁問道:“難道就沒有法子找到這位巫師嗎?你當初不是說……”

趙榛沒有再說下去。

蔡義的臉上現出窘迫的神色,望了一眼國主,才小心地說道:“這位巫師並不在琉球國本島,聽說是住在琉球國以南三百多裏以外的一座孤島上。”

“可都過了這麽多年了,那巫師是不是還活在世上,我們無從知道呀。”蔡義苦笑著。

趙榛的神情卻放松下來,臉上甚至有了一點點笑意:“人各有命,看老天的安排吧。”

蔡義不解。

趙榛笑道:“我去這島上尋這巫師。找到,還是找不到,都是天意。”

蔡義的神色反倒凝重起來:“那島叫凡島,島上有一座山叫龜山。雖說離琉球國不算太遠,卻從沒有人登上過這島。”

“那是為何?”趙榛問道。

“若去凡島,必要經過黑水洋,”蔡義說道,“黑水洋是琉球國南方海上的一股洋流,恰好橫在琉球島和凡島之間,無法繞過。這洋流最淺處也有萬丈,即使大晴天,無風浪千尺。黑水洋水流怪異,變換莫測。凡想越過黑水洋的船只,幾乎都葬身海底,少有能活命的。”

“此舉實在是太兇險了些!”一直沒開口的國主插言道。

“這實是賭命啊,九死一生!”蔡義嘆道。

趙榛低下了頭,沒有說話。

風搖影動。樹蔭落在殿外的門檻上,一片昏暗。

“還是那句話,聽憑天意。”

趙榛終於擡起了頭。

難得的好天氣。

風平浪靜,陽光像情人最溫柔的手。

岸上十幾個人站立。可沒有一個人的臉上,能看到哪怕是一絲歡悅的神情。

船早已停靠在水邊。

簇新的白帆,映得人心裏都亮起來了。

這艘船的主體,由琉球島上的鐵樹之木制成,堅硬似鐵。蔡義安排了琉球國最高超的工匠,用了最珍稀的木料,特意為趙榛建造。

趙榛登上了船。

田牛和末柯抓著船舷,好半天不肯撒開手。

他兩人本來是要陪著趙榛去的。可趙榛知道此行命懸一線,吉兇難料,幹脆掉進海裏餵了魚也不一定,又怎肯讓他們冒險。他一個人就夠了,再搭上兩個人的性命,不值得。

岸,漸漸遠了。

岸上的人影模糊起來,成了一個個黑點,最後完全消失不見。

趙榛看了看海圖,這是蔡義命人專門畫的。

波浪微微湧動,海水澄凈幽藍。一些魚兒在水面跳動著,海鳥飛來飛去。

趙榛校正好羅盤,扯起風帆。陽光直射下來。白色的船帆映著藍天碧水,分外醒目。

趙榛坐在船頭。迎面而來的海風吹得衣衫飄飛,頭發散亂。臉上的面具早就揭了去。海風撫摸著傷愈後的坑坑窪窪,清涼舒爽。

受傷的獵豹喜歡獨自躲在一個地方療傷。有時候,人也一樣。

快樂是需要人分享的,人越多越好。因為一個人的一個快樂,經過了許多人,便變成了許多的快樂。

而苦痛卻不一樣。無論經過再多的人,那苦痛也不會減少多少。對於受傷的那個人來說,那苦痛永遠是他一個人的。

此刻,趙榛有了從未經歷過的輕松。像一個喜歡偷懶的小童,好不容易找到了無人理會的獨處機會。

不需要掩藏。因為一個人便是一切,一切也只是一個人。

一花一菩提,一葉一世界。

他的心裏不再那麽難受。對著遼闊的大海,趙榛突然覺得自己如此渺小。心裏空蕩蕩的,似乎世上再沒有什麽東西放不下。

接連兩天,陪伴趙榛的都是群群的海鳥。幾條小鯊魚貼在船的兩邊,不肯離去。

行至第三日,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。很遠很遠的海面上,有一些模糊的島嶼和山峰的影子。仔細看去,卻又難辨影跡。

海水的顏色由深綠變成漆黑。平靜的浪濤也開始變得洶湧,像一頭沈睡的野獸猛然被喚醒。

片刻的驚異過後,趙榛醒悟過來:黑水洋到了。

眼前是一道滾滾的水流,由北向南,不知其長短,卻有數裏之寬。洋流高出兩側的水面至少有四五尺,遠望像一條凸起脊背的長龍橫臥在那裏。水色似墨,黑洞洞的,想要把一切物事都吞了進去。

趙榛停下了船。眼前的洋流看去雖有些嚇人,也只是樣子、水色與眾不同,似乎並沒有蔡義說的那麽驚恐駭人。

若不是蔡義說錯了,那就是經過這麽多年,黑水洋變了性子。

那樣最好,趙榛心中暗道。

陽光依舊明晃晃地照著。可是突然之間,趙榛覺得到了薄暮。

黑黑的一片洋流,似乎將所有的光亮都吞沒了。那黑色像是在流動,霧氣一樣升騰著,越聚越多,越來越大,煙一樣籠罩了半空。

不知怎的,趙榛忽覺陰森森,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。那洋流中正隱藏著一頭看不見的猛獸,等著把他一口吞了進去。

看看來路,海水茫茫,陽光水一樣明亮。而眼前,黑水滾滾,似一條黑暗的無底峽谷。恍然間,趙榛有一種陰陽分界的感覺,十分詭異。

難道這是上天在暗示什麽?趙榛思忖著。

海風大了起來。白帆獵獵作響,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撕扯它。

趙榛摸著臉上的疤痕,猶豫不決。

盡人事,聽天命。

趙榛站起來,放下船帆。隨著水流的起伏,不停地調整著航向,終於進入了那一片洋流。

船猛地向下一沈,像被吸住了,陡然沖了起來。

眼前一黑,船已在一片墨海中。森森的寒意頓時籠住了全身,人如在隆冬的夜晚。

船只上下顛簸,一陣陣海水甩上船來,趙榛渾身濕個凈透。

還好,沒有蔡義說的那麽可怕。趙榛暗自慶幸。

忽然,海水翻卷起來,像有一頭怪獸從水底湧出。接著,幾丈高的海浪排山倒海撲了過來。眼前頓時一團漆黑,呼呼的聲音淹沒了一切。

船,狂亂地波動起來。似有幾根巨大無比的木棍,狠力抽打著。

趙榛聽到了桅桿折斷的聲音。

船來回晃動著,猛地傾倒下來。趙榛一個踉蹌,被甩了出去。黑色的海水眼看就要將他吞了進去。

慌亂之中,趙榛兩手亂抓著。就在身子全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,趙榛的手碰到了一個圓圓的硬物。

他死命抓住,不肯松手。掙紮著爬了幾下,才發覺那是半截桅桿。

風雨大作,浪濤如山。

船終於翻了過來,將趙榛扣在了船底。

沈沈的黑夜,無盡的深淵。

什麽都看不見,水中似乎有無數只手撕扯著。海水冷得像冰,趙榛的身子開始麻木。

他的意識漸漸模糊,進入了一個漆黑混沌的世界。

該是到了陰間吧。

這是趙榛殘存的最後一個意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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